雲端上的城堡

☆投稿人/木盒子 (2006-05-03 17:17:59 )

她出生在山丘上，沒有名字。被稱為「相信」的意念所引導、以金色的豎琴帶領，以信任之名所託，與歲月相伴，守護人們嚮往的美麗國度。而當人們相互依偎時，她發現了她的孤單；她想要，一個伴侶。

雲端上的城堡如夢似幻，吸引她降於飄揚的旗幟邊，一個笑容隨之映在眼底－－－那是城堡的年輕主人，彷彿洋溢出幸福的光輝。

「妳是仙女？」

「差得遠了。」

她在從此待了下來，守護這座城堡與他的主人。她的豎琴只為他彈奏，他們共同渡過每一個下雪的季節，她也相信，這將成為她永無止盡的生命中最最愉快的一段日子。縱使時光飛梭流逝，再長久的幸福也有遠去的一天。

「雅蘭，我終於等到了我的伴侶。」城主欣喜訴說著一段經歷，一段遠比他與她相識的日子還要更久的經歷。而那曾經溫暖她心靈的微笑，在此時，輕易的，留給了一位擁有美麗金髮的少女。

「為什麼？」彈奏的金豎琴悄悄停下旋律，迎向彼此的目光充滿信任，「為什麼要做這麼久的等待？」她不解，總是惡作劇的神情卻變得認真無比。

「因為我相信，相信本身就是一種幸福。」

幸福啊，遙遠又陌生的名詞，那溫暖依舊，卻不再與她心靈相互契合。人們期盼的綺麗土地仍然幸福，卻無人引領她走出孤獨；她曾經嚮往的希望，是個在晨間便消散於朝露的，無法成真的夢境。

「如果我走了，妳還是會留在這裡嗎？」

「我才沒有選擇呢。」她淳樸的眼瞳眨啊眨的，「妖精出生的理由就是要守護一個土地。牠們是高傲的生物，當妖精認定一個人時，要不就得到對方，要不就只好毀滅自己。」

「雅蘭，妳寂寞太久了，妳的等待太漫長，還來不及踏出一步。」城主莫可奈何的微笑，繼續播種著小小的樹苗，「也許我的祝福對妳而言微不足道。」

幸福的鐘聲在恍惚間響起，旗幟鮮花彙成了海洋，她坐在首席旁伴奏，看著受人們愛戴的城主上前執起新娘的手，也為她獻上真摯又憂傷的祝福，「但我願意相信，雅蘭；希望妳也明白，當妳出生的那一刻起，妳便註定孤單。」

「就我現在的想法來說，等待只會失去。」少女慵懶的梳了梳金髮，「不，不要給我祝福。殘酷跟惡作劇是妖精的天性，牠對他友善，牠也不會回報你。」

她所守護的人們仍過得幸福而美滿。

在一個晚上，烏雲密佈。城主替出門遠行的妻兒祈福，不可思議的是，漆黑的霧氣在默默的禱告聲散開，月光不偏不倚地灑在城堡最大的一扇窗戶上；雅蘭就佇立在那，銀暈撫摸著她美麗的臉頰。

過不久，月光斂去，黑色的布幔再度罩上。幾個陰影環繞在鮮紅色的地毯旁邊，一切都成為配合豎琴而唱的即興詩，雨滴啪啦啪啦打在她的身上。

那一刻，妳，在想什麼？

這天以後，城堡中的金豎琴沉默了下來；春天已經過去了，冰冷的冬天降臨在仙境。她會在宴會上穿戴華美的衣裳，隨壁爐洶湧火花翩然起舞；守護土地的妖精已變質，她變得喜愛微笑也更愛慕虛榮，樂於滿足內心每一個慾望。

她得到這個仙境，以財富為名，引誘貪婪的魔物踏入深淵。

「人類在我眼中每一個人都差不多，但不害怕我的，卻只有少數人。」在晚宴上她聽見過這麼幾句話；當時，她忍不住縱聲大笑，那隱含一絲嘲弄的笑聲讓魔物們陷入長久而恐懼的沉寂。

「聽著，我來告訴你們有關這城堡的故事。」

在經過幾十個晨昏之後，她突然開始訴說著同一個片段。

「這裡是『法利蘭 Fairyland』，從前城堡內住著一個貴族。他有個金髮妻子和可愛的兒子。連小矮人也對他十分友善，送給他很多特別又珍貴的禮物……」

如此又經過了好幾個晨昏。

厭倦宴會和裝飾後，她挑出一個溫暖的午後，坐在橡樹下看書。那山丘已不會呼喚她了，那清新泥土也不再與她相伴。但當風捲起無數嫩紅的菩提葉時，她卻驚訝的發覺，城主當年播種的樹苗早已成長茁壯。

她怔怔瞧著那美麗的枝芽，突然回憶起了當年他與她的對話。

一股陰鬱的氣息驀然緊勒住咽喉，她驚慌的掙扎，即使一時不慎讓她知道自己錯過了還擊機會。憤怒壓抑住恐懼的情緒，她費力朝城牆陰影處望去，兩個魔物正張著血盆大口，咯咯興奮得手舞足蹈。

「雅蘭－」魔物刺耳的音調好響亮，「妳背叛貴族的信任！現在換貴族的信任背叛妳！哈哈，哈哈－－－」

沒有憎恨與憤怒，黑夜的咒語降臨了，奪走春天最後一絲陽光。

雲端上的城堡仍然放置不能說不能動不能彈奏的金豎琴。春去秋來，流水沉默著，她等待著，等待時機，偶爾回憶城主足以寬恕一切事物的和藹笑容，以及最初那個純真任性的自己。

時間的洪流無聲無息地滑開了，足以讓一個天真的孩子學習走上道路。人們眼中的漫長，在她眼底僅如水面的波紋，她的生命遠比滿天燦爛的星光還要更久遠，存在猶似永恆，猶似孤獨。

當魔豆的種子隨一份夢想延展而開時，她依循魔氣微弱之處，悄悄引導了一個孩子，當年跟著他母親踏上旅途的，城主的孩子。

「那城堡是屬於姐姐嗎？」

那孩子對冒險的夢，是這塊土地上唯一純真的憧憬。

「這座城堡是屬於你父親的，所以也是你的。」棲息於土地上的妖精再次露出溫暖的微笑，她引導他的信任，奪回束縛於仙境之中的自由。

她引誘那兩個怪物進入城堡，為了得到法利蘭。但她也可以不要城堡，不要財富；她寧願離開出生的山丘來到這裡，守護那個人的城堡……

他就是她存在的理由，而信任導致了背叛。

眼底的苦澀與疲倦連自己都沒察覺，在雲端彼岸的國度，是眼睛看不到的地方。當她被化為這座不能動、不能說也不能聽的金豎琴時，她告訴那兩個魔物，貴族的血脈總有一天會回來這裡，那天就是牠們的死期。

「為什麼……妳認為我能殺死牠們？」農場柵欄旁，孩子聽著她的自白時終於忍不住提問，一如他這年紀本該擁有的震驚與不解。

她仍然是微笑，優雅脣形彎成美麗的弧度。

「因為你是他的兒子。」所以她相信，相信本身就是一種幸福。

蔥蔥郁郁的林梢與綠色的樹冠交相輝映，斑鳩咕咕地叫著。風吹起了，吹向彼方沒有盡頭的天空。隱隱約約，她聽見孩子擔心的問著：魔物死了，咒語也破解了，但是，妳會怎麼樣？

我會死。她闔起眼在內心默默地回應，光輝照耀著瓷白透明的肌膚。無論時光如何流轉，人們最終都將載起夢想振翅翱翔；而妖精行使的一切，也都須付出代價。他們沒有靈魂，死亡就是消滅。

沒有人希望自己得不到幸福……

「請妳相信，在那塊土地上，我們會陪伴妳。」

一抹笑容不經意地浮現。這些話，她已聽得太多。

當詛咒消逝時，時光洪流也載走了自欺的美夢。雲端上的城堡，無論何時，無論何方，終會有人會在那等待。

因人們期盼生於丘頂朝露的妖精啊，與土地相伴，為此而生，為此而死；讓心靈歸向自由，讓靈魂重回平靜，悲傷的往事，就讓它隨風而逝。雅蘭，妳終需明白，當出生的那一刻起，妳便注定孤單。

四季更迭，旋律繚繞，在那幸福的大地上尋找希望的種子，妖精們的笑意也依稀可聞。當旗幟再度飄揚於雲端時，城堡樓閣的金色琴弦，鏗然而斷。


END